陳曾基院長:從紅榜少年到偏鄉醫院守望者

文/邱文通 照片/林建榮

「我出生於彰化市,就讀當地國中,直到考上建中才真正離家。那時每年聯考後,國中校門紅榜高懸,既是公開榮耀亦帶幾分引誘;在我們那一代人心中,進入建中象徵自我挑戰,也是地方的驕傲。」臺北榮民總醫院新竹分院(簡稱竹榮)陳曾基院長娓娓道來。

後來選擇醫科,與同儕相同,承載著父母期許與家族榮光。醫師常被視為專業穩定地位的代名詞,但需家族長期扶持。陳曾基家境小康,有一定的資源,過於優渥家庭的孩子未必願意走醫師這一條艱辛的路,過於清寒則常為學費與補習費所困,因此醫學系多見中產階級的子弟。

陳曾基院長因著父母的期許走上醫者之路。

父母期許,成就醫路起點

他首試即上榜,依分發入陽明醫學院第六屆。陽明規模不大,多數同學住宿,情誼緊密;然環境單純,跨系交流亦受限。校園坐落北投山腰,當年沒捷運,通勤仰賴公車或淡水線火車,生活重心幾乎全在校內。看似「被困」山中,反使大家專注課業,凝聚出強烈同儕向心。

回望來路,他愈發感覺命運的推挽:紅榜引他挑戰建中,父母期待引他入醫,分數制度送他至陽明。並非周密規劃,而是時代與環境相推相成;就在這些「非自主」的框架中,他漸定方向與定位。

求學期間,多位師長尤為銘心。其一為韓偉校長,毅然離開安適,赴屏東基督教醫院服務半年。此舉或不足以獨改偏鄉醫療全局,然願意承擔吃力不討好的挑戰,已見其勇與信。

陽明學子多具理想氣質,不僅勤於學業,亦走入社區,甚至家訪,將醫學生的角色延伸至家庭與人群。他雖非最為積極者,仍隨同學行走其間,深受當時風氣的感動。創校之初,師生之間自成一股內在力量;這份理想,後來也在諸多校友身上綿延不絕。

回望前路,竹榮已經70週年,而陳曾基院長執醫也已三十餘載。

進可攻退可守的務實選擇

回顧醫學教育時,陳曾基特別感受到陽明雖小而緊密,卻採大班授課,一班逾百人,常與牙醫、醫技學生合併上課,動輒兩百人同堂,宛如補習班。師生缺乏互動,醫學生難以得到更深刻的啟發。

他說,臺灣醫學教育應「分散設校」;若醫學院集中於大都會,資源與人才必然囿於都市,學生畢業後不願返鄉,醫療落差愈形嚴重。日本的分散模式,讓地方子弟在地受訓、深耕社區,值得借鏡。

在專科選擇上,他以務實思維選擇家庭醫學科。理由簡單:「進可攻,退可守」。在醫院,家醫科肩負預防醫學、慢性病照護,與社區緊密連結;若離開醫院,亦能回歸基層行醫。相較那些高度專業、舞台受限的科別,家醫科更能連結社會需求,也符合他心目中的價值。

陳曾基選擇家醫科,並與日前退休的醫療輔助犬Oba結下深缘。他初任榮總家庭醫學部主任,上簽Oba從導盲犬轉職。竹榮/提供

陳曾基的另一個重要抉擇,是走向德國。當時公費生的護照與簽證受嚴格管制,出國殊為不易,反而激起他逆反的決心:「既然你不讓我出去,我偏要試試看。」陳曾基院長從大一起便學習德文,靠著自修、暑期上課、郵購原文書,在臺灣先與德國接軌。數年後,進到德國醫院工作,讀與寫不成問題,只差聽與說。

回望當年,不論是選擇家醫科,還是赴德國深造,陳曾基都未曾有宏大的藍圖,而是憑直覺與務實前行。這些看似單純的抉擇,卻塑造了日後的專業厚度,也開啟了更廣闊的世界眼界。尤其在那個年代,連購買一本外文醫學書都需層層審核,甚至因敏感詞而被抽頁或塗黑。程序雖繁瑣,卻也磨練了他「困中自進」的心志。

貴人相助,夫妻同行德國

他對德文的興趣,起初只是單純覺得這是一門值得挑戰的語言。大學時,醫學系都用英文教科書,每一門課程,他都有德文教科書,沒有選修胚胎學課程,卻將整本德文胚胎學課本從頭讀到尾,宛如活在平行時空。二十多年前,某次赴宜蘭鄉下,見一位老醫師的病歷竟全以德文書寫,更讓陳曾基深切體會到,原來德文與臺灣醫學的淵源,早已深植歷史。

申請出國的過程同樣充滿波折。德國校方作業緩慢,常到開學在即,入學許可仍未送達,簽證與機票也因此受阻。他因獲得德國政府獎學金,許多關卡被視作「自己人」而順利化解;反觀妻子獲得臺灣教育部公費獎學金,申請卻一度受阻,幸得德方教授出手相助,才得以同行。這段經歷,正是「貴人相助」的最佳寫照。

原本陳曾基只計畫完成學位,卻因機緣進入臨床,接受住院醫師訓練,考過德國家庭醫學專科醫師。家醫科的訓練要求跨足醫院內、外、兒、婦等科與診所,既繁重亦充實,也讓他真正理解了「家醫」的廣度與厚度。於是,他在德國歲月中,逐步凝練出四個關鍵字:「嚴謹、困難、貴人、累積」。制度帶來嚴謹,語言與文化造就困難,貴人一次次助他跨越,最後一切都化為專業上的厚實積累。

德國醫院的步調普遍較臺灣緩慢。在慢條斯理的情況,醫療依然能夠有序運作,一定是在制度方面要很有系統地規劃。舉例來說,待過五百床的德國社區醫院,醫院沒有門診部門,急診室空蕩蕩,只接受直升機或高速公路運送來的病人,平時診所醫師認為病人需要住院,電話連繫後,病人直接入住病房。這份比較讓他更清楚明白:所謂「理所當然」的醫療方式,放到另一個國度可能截然不同,卻未必效果較差。因此,陳曾基常勉勵後進出國見識,因為唯有親歷「不同」,方能學會欣賞其價值。

在德國最後一年,他來到哥廷根大學。這也是一所以研究見長的學府,二戰前更孕育出多位諾貝爾獎得主,奥本海默(Oppenheimer)也在此攻讀博士學位。那裡的氛圍清晰而單純:學生來此,自然就是為了讀書、研究、寫論文,從不質疑「為什麼要研究」。這份文化令他深受震撼。

相比之下,臺灣不少年輕醫師渴望進入醫學中心,卻又逃避研究寫論文。於陳曾基而言,這是矛盾:既然選擇醫學中心,就代表肩負推動知識的責任;若只願單純看病,基層機構或許更為合適。這種文化差異,深深影響了他對醫師角色的理解。

陳曾基院長榮登2025全球前2%頂尖科學家,在台灣入選醫師中排名第十位。竹榮/提供

八里衛生所帶來文化震撼

回國後,他並未覺得臺北榮總與德國醫學中心差距過大。榮總作為國家級醫學中心,資源集中,頗似他曾見過的東德體系:少數醫院,例如東柏林的夏里特醫院(Charité),也能達到世界頂尖的水準,其他則存落差。真正令他感受到「文化衝擊」的,是被派往八里衛生所服務三個月的經驗。許多病人穿著拖鞋,孩童甚至穿著內衣褲來到診間。

與德國相比,跨國差異反而不如城鄉差距明顯——醫學中心追逐尖端技術,鄉鎮衛生所則竭力維持最基本的照護。此經歷讓陳曾基體會到,醫療的公平與普及,遠比科技尖端更需要社會長期投入。

他還觀察到臺灣醫療環境的三大變化:其一,醫病關係轉型,病人自主意識抬頭;其二,分科日益細緻,專科醫師快速增加;其三,資訊發達,病人往往先「做功課」再進診間。這些變化帶來挑戰,也迫使制度重新思考。

從疾病分布來看,多數病人其實不需高度專業的次專科。許多病可自行痊癒,或由一般科醫師處理即可;真正需要轉診者只是少數。然而制度卻讓病人得以直接湧向專科,導致心臟科醫師忙於高血壓,內分泌科醫師大多處理糖尿病——這些皆屬家醫科能力範疇,卻被無須轉診、「論件(論量)計酬」的制度分流走了。

在竹榮邁向 70週年的時刻,陳曾基院長出版專書,忠實紀錄他所見所聞的人與事。竹榮/提供

家醫比例失衡造成制度困境

對照國際,差異更為清晰。英國要求每人必須有一位 GP(家庭醫師),專科就診須經轉介,因而英國醫學系畢業生有四成左右成為GP,臺灣則不到一成,比例差距清楚映照制度中的角色差異。德國介於其間,推動過家醫制度,卻不若英國嚴格。臺灣雖曾嘗試建立家庭醫師制度,卻因名額設計失衡,竟出現「小兒科住院醫師名額多於家醫科」的現象。小兒人口漸減,小兒科卻持續大量培養;家醫需求龐大,卻始終缺人。過度專科化(overspecialization)造成大材小用(overqualification),也是人力資源與教育資源的浪費。

這種結構性失衡,逼得小兒科醫師不得不轉型,開始照顧高齡病人,並非個人選擇,而是制度壓力使然。家醫科在臺灣的定位始終模糊:政策口頭重視,卻未在住院醫師名額或制度分流上落實。於是病人擠向醫學中心,基層難以壯大,醫療資源持續集中,城鄉落差無解。

陳曾基感嘆,這並非醫師不願紮根基層,而是制度設計令人難以選擇。英國靠制度,德國靠文化與教育,唯有如此,才能塑造家醫體系的基石;臺灣則長年徘徊於口號與現實之間。若家醫科比例始終低於一成,要期待完善的分流,終究只是空談。

臺灣醫療的分科細緻,常令人咋舌。他打趣道,若介紹病人去看某位外科醫師,對方可能一年只開一種刀,譬如乳房手術。病人愈多,分工就愈細。家醫科雖為「一般科」,隨需求變化,也逐漸分出安寧照護、高齡醫學、社區醫療等領域;甚至曾有人倡議「青少年醫學」,卻因青少年相對健康,醫療需求不足,尚未成氣候。

這些經驗讓他更確認,醫療的核心不在尖端技術,而在制度能否照顧到大多數人。若制度失衡,再多努力的醫師也難以支撐整體,唯有設計合理的分流,醫療才能普及與公平。

啟蒙師長一句話點亮研究

陳曾基院長走上研究之路,要感謝啟蒙者張由美醫師。大六在眼科實習時,他翻閱自己帶來的一本德文期刊,內容談「貝西氏症」。張醫師不經意瞥了一眼,隨口指出表格使用舊的國際分類,並建議他寫信更正,甚至可投稿加入臺灣病例。當時通訊往返需半年,他卻真的將文章發表於德國最負盛名的醫學期刊(Deutsche Medizinische Wochenschrift)。多年後,他在德文大部頭內科權威教科書中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引用,才真正體會到:年輕人的一次小小嘗試,也能被世界看見。

這段經驗讓他深信「鼓勵」的重要。師長的一句話,足以決定年輕人是否踏出關鍵一步。十人之中或許九人不會繼續,但只要有一人的熱情被點燃,便已足夠。

此外,他也感謝歷任主管「不阻撓」的態度。研究講求獨立自主,對年輕醫師而言,最好的支持往往不是干涉,而是默默成全。他回想起下鄉服務的歲月:工作量不若大醫院繁重,反而有更多時間讀書思考。記得某次在大會議室吹著冷氣看書,院長經過,只是淡然一瞥,未置一詞。那份寬容與信任,他銘記在心。也因此,他提醒自己要給年輕人更多信任,因為被點亮過的人,便有責任點亮下一代。

走上家醫科後,下鄉經歷更像自然的延伸。許多年輕醫師懼怕偏鄉資源不足,陳曾基常勸勉:「臺灣沒有真正的窮鄉僻壤。」醫院不會蓋在山頂,而是坐落在小區域中心,離大區域中心不遠。像旗山,雖看似離台北很遙遠,實際離高雄並不遠。對他而言,下鄉是寶貴的生命經驗,不僅臨床磨鍊,更是文化與生活的歷練。

真正改變他研究方向的,是健保資料庫的開放。二十多年前,這一國家級資料庫能釋出,乃當時葉金川總經理離職前的果斷簽核。此舉造福了一整代研究者。他恰好搭上這波浪潮。家醫科雖不似專科病例量龐大,但題材廣博,健保資料庫提供了豐富素材,使他能順利發表研究、完成升等。

在他眼中,研究不是驚天動地的突破,而是磚瓦的堆疊。陳曾基自喻一篇論文只是「萬里長城的一塊磚」,無需設計圖,也無意獨築全牆,只是誠實地累積小發現,最終成為龐大知識體系的一部分。

胃藥常態揭示醫療文化迷思

他早期做過一項單純的研究:分析臺灣胃藥(制酸劑)的處方情況。當時健保僅統計「總金額」流向,卻無人清楚具體使用型態。他深入挖掘後發現,醫師每開兩張處方,就有一張處方含有胃藥,醫師在開止痛藥時,九成以上會同時加上一顆胃藥。醫師心知,病人亦習慣,甚至主動要求。然而從學理看,止痛藥造成的胃傷害,並非靠制酸劑即可避免,有些胃藥僅是加了薄荷,使人「感覺舒服」,卻成為醫療文化裡的常態。

這個發現讓他撰寫了五篇期刊論文,影響超乎預期。時任健保局總經理張鴻仁親自致電,詢問相關內容。由於健保法明訂不得給付「成藥或指示藥品」,政策遂逐步修正。二十餘年下來,單憑這項改變,臺灣民眾少吃幾百億顆胃藥進肚子裡。

從最初的「貝西氏症」小更正,到健保用藥政策的調整,陳曾基一次次體悟到,做研究不必驚天動地,只要誠實、專注,便能在某個環節產生影響。於他而言,研究不只是論文或升等的工具,更是一份責任——一塊塊小磚,終將砌成屬於時代的知識長城。

隨著年資漸深,陳曾基的角色也從「親自做研究」轉為「指導他人研究」。年輕醫師的文章,多由他潤飾、投稿,累積竟逾七百篇。這種「教練」角色,比單打獨鬥更重要,因為它使一個科的學術能量得以延續。

理性和平凝聚家醫團隊

在臺北榮總任職的歲月裡,家醫科雖是小科,營收不到全院百分之一,人數也不多,卻因屬一級單位而必須參與各項會議,部主任忙不過來,就由科主任代為出席。反倒因此,陳曾基比不少大科主任更清楚醫院的整體運作,也由此明白:領導與管理的價值,不在手上掌握多少病人,而在能否看清整個系統的脈絡與走向。

陳曾基院長在榮總體系歷練完整,竹榮多年讓他體認到基層醫療的重要性。竹榮/提供

行醫多年,見過各式主管,或嚴厲、或溫和。外科醫師在手術台上破口大罵,往往並非針對個人,而是生死瞬間壓力的出口。德國亦然,手術室裡聲音震天,走出門卻煙消雲散,不留芥蒂。他自認性格理性和平,正好契合家醫科的耐心與溝通特質,方能凝聚團隊。

陳曾基也接觸到醫院資訊化。輔導會為十二家分院建置統一系統,由臺中榮總開發維護。這個系統的最大好處,減輕小院經費與維修壓力,只可惜優勢未能盡展,很少用來鼓勵醫護人員在不同分院之間流動、無縫接軌。至於遠距醫療,疫情期間確實派上用場,平日卻成效有限。臺灣幅員狹小,叫計程車到醫院往往比連線更快,加上診斷需望聞問切,螢幕難以取代;偏鄉患者家裡未必有設備,更限制其成效。反倒是基層衛生所,能解決多數問題,必要時再轉診,顯得更務實。

長年觀察,陳曾基最深刻的感受之一,是健保制度對不同層級醫院影響迥異。醫界常抱怨點值低,壓得喘不過氣;即便去年從「不到九毛」提升至0.95,受益最大者仍是點數龐大的醫院,小醫院雖比例相同,絕對金額差距卻懸殊,難以改善硬體設備,感受有限。

攜手台積電慈善基金會、和泰集團等推動「送暖偏鄉安寧照護–走進最偏遠的地方」,是偏鄉醫院結合ESG的實踐。竹榮/提供

他反而認為,配套政策更實際。例如健保署推行「醫療資源不足地區補助」與「燈塔醫院」制度,竹榮有幸獲選,得到數千萬補助,雖非巨額,卻是一項明確的訊號,決策者看見偏鄉的困境,也明白單靠點值無法挽救偏鄉。

但錢能否「及時到位」仍是問題。預算雖編,核銷卻常拖兩三年,補助淪為「遲來的正義」。陳曾基半開玩笑地說,希望別等三年後才能進帳,因醫院每日要養人、買藥、維修設備,時間差便是壓力。

資源不斷流向都市的大醫院

他進一步指出,偏鄉醫院型態多元:有公立,有私人財團,有宗教背景(佛教、天主教、基督教等),還有父子相傳的小醫院。臺灣現今約480家醫院,二十多年前卻有800家,消失的正是這些小型醫院。他們無力長期在健保體系競爭,設備更新跟不上,病人量不足,只能逐漸退出舞台。

竹榮在竹東上舘社區舉辦健康講座,是服務社區醫療的一部分。竹榮/提供

從國家政策角度看,這或許是「人口集中、效率導向」的必然:都市人多,資源自然匯聚。然而對偏鄉醫院經營者而言,挑戰卻是現實而殘酷。以設備為例,一台CT在醫學中心很快回本,病人量大;在偏鄉卻連租金都難以負擔,更遑論MRI。於是陷入惡性循環:設備落後,病人更不來,資源再度流向都市。

他不禁思索:國家是否應在鄉村維持「最低限度的醫療存在」?還是任由市場機制淘汰,讓病人全數流向大醫院,讓鄉村成為「自然保護區」,少做開發?沒有絕對答案,但他深信,國家應為偏鄉醫療承擔成本,因這關乎的不只是績效,而是人民的基本健康權。

來到竹榮初期,病房床位爆滿,毫無整修餘地;直到近年因護理人力短缺,病床空出,才得以翻修。這是許多醫院共同的經驗:趁住院率下降或人力不足之際,硬著頭皮施工。

然而,比整修更嚴峻的挑戰是「人才流失」。

海嘯第一排的人力流動壓力

他說,醫院雖位於山邊,卻正站在「少子化海嘯的第一排」——人力短缺的壓力首先迎面而來。非醫師的人員多半在地紮根,但醫師與護理師卻隨薪資波動大批流動。今年初,都會醫院面對人力短缺,大幅調薪,吸走偏鄉醫院不少人。這樣的人力競爭極為殘酷,病床若開不滿,人力又流失,財務自然捉襟見肘,這不是個別醫院的困境,而是整個臺灣體系的縮影。

外人常問陳曾基院長,為何要花時間接受訪談、出書、替醫院宣傳?他的答案很單純:第一,讓社會知道這家醫院「存在」。多年來,他遇過不少病人直言:「我根本不知道這裡有醫院!」,或是還存在舊有「竹籬笆內、老榮民醫院」的療養院印象,若連存在感都不足,病人不會來,人才不會留,偏鄉服務價值更難被認可。第二,讓社會知道這裡有一群人默默付出。醫護同仁長期深入社區、山地,提供超越院務本位的服務;若努力無人知曉,便只是消耗與疲憊;若社會能給予一絲鼓勵,便足以成為支撐的力量。

外籍青年走進竹榮,深度體驗台灣偏鄉醫療。竹榮/提供

陳曾基院長常以嚴長壽先生為例:憑一己影響力,即使「好山好水好無聊」,也能讓臺東成為「必訪之地」,街頭小店也能因推薦成打卡景點。他雖無如此名氣,卻願意讓醫院的故事被聽見,讓人對這地方有印象,願意走近。畢竟醫院不差,鄰近竹科,有不少工程師,常有護理師因此成家立業,展開新人生。

然而,他心裡很清楚,要留住人,靠的不是一本書或一篇報導。醫院如同其他產業,也遭遇「人員流動過快」的困境。有人半年、一年便離職,有人甚至報到當天即走。繁複的公文、冗長的招考,每次招募都付出龐大成本。若外界不了解醫院的價值,這樣的惡性循環便難以改善。於是,他希望這本書是免費自由流通(open access),不是鎖在書架的紀念冊,而是社會隨時可觸及、閱讀的窗口,讓人知道:這裡有一群人在努力,這裡有一家醫院值得被看見。

留下故事讓努力被社會看見

談及未來,陳曾基院長語氣淡然。再過不到兩年,他將卸下院長職務。他的心願簡單:在退休前,替醫院留下清楚的成績單。無需驚天動地,但要讓社會知道:在相對邊緣的角落,有一群人默默守護偏鄉的健康。

竹榮居家護理所團隊走進林婆婆的家,做定時的傷口照護、營養評估、復能訓練,逐漸喚醒林婆婆沉睡的身心。竹榮/提供

外界對偏鄉醫院常有誤解,彷彿資源貧瘠、問題重重。他卻說並非如此:這裡不是窮鄉僻壤,也有人願意留下,只是更需要連結與支持。若能透過媒體與企業 ESG 力量,讓更多人看見、更多企業願意投入,醫院便不只是「存在」,而能被社會承認其價值,方有永續經營的可能,醫療資源方能在都市之外落實。陳曾基院長說:「我的故事不重要,醫院的故事才重要。」因為這裡不是一個人的舞台,而是一群醫師、護理師、各類同仁日復一日付出的所在。

至於退休後的生活,他有意接續與新竹縣五峰鄉衛生所的結緣。整個山地鄉只有一位醫師。今年初,陳曾基院長曾每週支援一節門診,長達兩個月。「那裡空氣清新,山巒環抱,遠離都市喧囂。衛生所雖小,卻承擔守護居民健康的重責。」他以愉悅的語氣說道:「那裡週末亦需開設門診,這正好,反正我不愛人潮擁擠,不如留下來,週五傍晚進山,週一離開,既能呼吸清新空氣,也能繼續發揮專業,同時減輕年輕醫師的值班負擔。」

陳曾基醫師 簡介

現職:

臺北榮民總醫院新竹分院院長

國立中興大學醫學院學士後醫學系合聘教授

學歷:

國立陽明醫學院醫學士

德國海德堡大學醫學博士

經歷:

臺南縣永康榮民醫院內科住院醫師 

德國海德堡大學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 

德國基爾大學教學醫院住院醫師 

德國哥廷根大學家庭醫學科臨床研究員 
臺北榮民總醫院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 、總住院醫師 、臨床研究員、主治醫師
臺北榮民總醫院家庭醫學部安寧療護科主任

臺北榮民總醫院家庭醫學部社區醫學科主任

臺北榮民總醫院家庭醫學部主任

臺北榮民總醫院醫學研究部大數據中心主任 

專長及研究興趣:

家庭醫學、醫療資訊、藥品流行病學、衛生服務研究、資訊計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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