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李醫師的門診額滿了 ，時間已經很晚。 有個病人堅持要看他， 而且是現在。 護理師叫他改掛別人，他不同意。 李醫師皺著眉頭，勉予加號。
王老先生87歲。 銀行家退休， 對細節注意到近乎偏執。 三年前被診斷肺癌。無法開刀， 化療放療都做了， 他還是不斷咳血。
他知道自己的診斷，坦然接受病情的惡化，冷靜面對未來。
以往他來看李醫師的時候，總是戴一頂帽子。 進到診間，習慣性脫帽向醫生致意，然後把他的帽子放在空的椅子上面。
李醫師心往下沉， 王老先生年邁且講話緩慢， 正準備要跟他長談 ，這會佔去很多時間。
能說什麼呢？當你活到這把歲數， 年高德劭又財力雄厚， 自然就會想要主導一切吧。
平常，李醫師盡量約他在門診的最後一號 ，後面沒有人等， 讓他暢所欲言。 通常會超過20分鐘。
當王老先生把他的筆記本拿出來 ， 逐條發問時，李醫師會閉起眼睛 ，心思飄到別處。
今天他突然出現， 正逢看診進度落後 ，李醫師可就有點毛躁：「 我可不能讓他控制我看診的速度。」
所以一見到他，李醫師沒好氣跟他約法三章 ：「老先生，這次可不能跟你談太久喔。」
王老先生循往例完成脫帽儀式， 若無其事安放帽子。 李醫師正視他， 他比上次來的時候瘦了， 而且更喘， 一講話就咳嗽， 聲音微弱。
他對李醫師說，上次開的抗生素沒用， 喉嚨更痛了。 他問 ：「醫生，您要再開一些別的給我嗎?」
病歷記載 ：他昨天才到急診。做完放療， 肺部的陰影反而擴大， 咳血更厲害了。
李醫師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老先生嚴肅的說：
「 我恐怕看不到我的88歲生日了。 你看我是不是該開始準備一些文件?」
李醫師發現在自己眼前的， 是一位勇敢的老人， 在計劃好所剩無幾的餘生後，前來告訴他最信任的醫師， 人生最終也是最重要的選擇 。
李醫師含淚點點頭，忘記了剛剛的焦躁， 忘了門外等待的病人， 忘記了時間。
怕耽誤李醫師， 王老先生只講了短短的8分鐘。 這8分鐘如此莊嚴神聖。 李醫師把老人說的每個字都聽進去， 恨不能他多講一點 ，為自己對老人的不耐煩感到懊悔不已。
說完， 老人拿起他的帽子， 便離開了。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8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