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槓醫學生

(Photo by Bermix Studio on Unsplash

文/ 洪邦喻

「準外科醫生獲得金曲獎最佳新人獎,你放心給她開刀嗎?」

在此先恭喜國防醫的學姐?te壞特奪下金曲獎最佳新人,雖然不曾知曉她的大名,但能在本業外找到興趣並開創一片天的人,我一向佩服其勇氣。不務正業──這曾是我引以為豪的形容詞,雖然醫學生眾神雲集,比我傑出與多才多藝的人比比皆是,但我仍算是有個「斜槓」的大學生活。學業勉強維持在全系前三分之一、進實驗室拿了碩士學位,同時還能玩六年的社團或學生會、辦幾場活動或參加全國比賽。說是虛榮也好,若把現在的成就拿給入學前的我看,肯定也會是他敬佩的對象吧。

可即將踏入職涯的我,面臨到前所未有的迷惘,看著錕P那篇戰成一團的發文,竟有點不知所措。

醫學生以一階國考為界,分割成學校與醫院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學校的日子裡,我曾在人醫營待了四年,參加過系壘、系學會、學生會,也曾在準備國考的大五下投稿兩項文學獎、獨力主辦一場展覽、擔任十字軍社長,甚至代表學校參加全國社團評選。大六進了醫院實習,我一邊參加研討會、完成論文,一邊擔任陽明學生議會的議長,參與合校前後的各項事務。有時我會懷疑自己,作為資源遠比其他科系豐富的醫學生,花費這麼多心力在這些事情上,是不是一種浪費?「醫學系是座充滿無盡寶藏的金銀山,我則是那一頭鑽進,最後捧出幾枚漂亮貝殼的小孩」──即使這是我的選擇,但如果認真計算C/P值,肯定不是划算的投資。

在這些經歷下,我磨練出一身同學口中的「軟實力」:行政企劃、團隊領導、人際溝通、文書工作、美術設計,乃至與學校或政府部門打交道等,容我開玩笑地說,這身能力在外面的職場必是相當吃香的吧!然而,身為未來穿梭在病人與疾病間的醫師,這些技能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過去我認為「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但眼見身邊同學埋首書堆、準備英文口說或甄試、又或是積極爭取出國交換或研究的機會,我就會懷疑自己是否很笨,淨做些對申請PGY毫無幫助的事。

啊,我會不會後悔呢?就像壞特說的,也許有人能夠斜槓得面面俱到,但我們都不是那個人。在眾多工作的包夾下,我沒能站上系壘的先發守位;沒能在大學畢業前學習新樂器;沒能好好地維持一些人際關係。最糟糕的大概是沒能好好地把書讀熟。在大家努力肩負起白袍的重量時,每當自己遺忘早就學過的知識,或遇到不會判讀的影像或心電圖時,我便隱隱地感到羞愧。

「你放心給她開刀嗎?」我好奇留言反駁的人是否了解這問題的涵義,在V院我所見到的外科住院醫師沒有休假,他們不是在刀房與血肉纏鬥,就是把握空檔小憩或預習手術術式。那些我追蹤的圖文作家,包含Nikumon小百合不點等等,幾乎都在升上住院醫師後停更粉專;羅大佑、侯文詠等人也是走向專職創作後,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壞特自己也說,她自認無法兼顧兩者,在延畢幾年後決定先往音樂全力發展。我的眼界尚小,但現刻我所景仰的醫界前輩們,確實把全副身心都奉獻給病患了。

錕P說世上沒有天才,他錯了,醫學系多的是天才。我掙扎許久試圖走出自己的路,卻還是得仰望著一些我完全無意追逐的神人。但斜槓與否難道真的有答案嗎?留言嘲諷錕P食古不化的人當中,多少人真正做到了多元發展,卻又在任一領域成為頂尖?他們舉例的人物,不正是因為成為那極少數的成功者才被世人推崇?我羨慕那些據理力爭的人,若我有他們一半的自信與傲氣,就不致在一個個分岔路口遲疑;若我能像他們毫不猶豫地斥責錕P過時且狹隘,也就不會在每個夜晚痛恨自己平衡失當。

我不願意思考若重來一遍,我會不會繼續嘗試斜槓,畢竟觸角伸得越廣、越不易從中抽離而獨善其身,終究組成了我此刻難以預測的人生。我感謝生命中這些意外的交錯,也記得日子裡那些快樂的片段;我相信自己做了無數愚笨的選擇,在磕摔碰撞中也走到了這一天,面對自己將成為一位醫者的事實。不一樣的是,過去我為自己負責,未來我需要對病人負責。

這陣子和許多人對談,對PGY要申請哪裡感到焦慮:留在大廟精進醫術,卻背負著高壓與過長的工時;還是投靠小廟,繼續斜槓但冒著訓練不足的風險?幾乎所有人都認同能力與投入的心力呈正相關,但卻對錕P「二者不可得兼」的言論義憤填膺。在六年的闖蕩後,我答不出究竟匠人般的鑽研值得效法,抑或斜槓的多方發展更近人性;在此刻寫下這些,並非想維護或否定誰的觀點,僅是在申請PGY的前夕,再次認清自己的不足,邊探求著能釐清自己思緒的指引,如此而已。

(圖/洪邦喻提供)

本文經洪邦喻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斜槓醫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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