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李醫師的母親病很久了。 這十年來, 她越來越虛弱, 生活越來越圈限。和他觀察到的其他老人一樣。
人到了末年 ,一眼就看到盡頭 ,又不得不走的筆直道路。
從反覆跌倒骨折 ,不再開車, 到一根拐杖 , 成人紙尿布 , 心臟衰竭 ,看護, 終日臥床……
母親和他的漫長「旅程」, 充滿了適應新現實的討論,許多不願提及的話題,和大大小小 ,無言的悲傷時刻。
每一次的討論 , 代表母親又更失控了一點點, 李醫師又多了一點焦慮和擔心。
最近,母親被診斷一個晚期癌症 。李醫師要帶她去回診,母親說她不去了。
「 我知道, 我的日子大概不遠了。」她說:「 我想我不用去了。 去了醫生又能做什麼呢?」
李醫師取消了叫車,和每次她看診需要的防護措施 ,安排讓母親住院「安寧療護」。
母親臨走前1個禮拜, 在嗎啡的助攻下, 疼痛可以控制 ,神智還很清楚, 她說她做了一個夢:
「我躺在床上。心情格外輕鬆,一群人從我身旁走過, 微笑, 碰我的肩膀, 握我的手。
我熟悉每個人的面孔, 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舅舅 ,表哥……看起來很健康 , 一切都很好。事實上他們已經一一過世, 但我一點也不害怕。
尤其是我的媽媽, 她生前一直和我處得不好, 現在我們和好了。 這真是個好夢。」……
李醫師想起當年父親去世前的場景: 突然被送入加護病房, 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最後那些日子, 只聽到醫生越來越嚴峻的診斷, 不斷上升的治療, 哀傷像海浪一波一波襲來, 從不知父親想些什麼……
李醫師以為所有人間的告別都應該像那樣慘烈。
臨終的人身體的傷無法癒合, 但他們渴望被愛, 感官特別敏銳, 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事情, 會回過頭來找他們, 然後照亮死亡。
許多親友來探望母親, 悲欣交集的場面 ,比起父親那一次 , 李醫師覺得不那麼哀傷了。
最後那一夜, 大部份的時間,李醫師和母親獨處 , 觀察她的呼吸, 間或有護理師進來給她藥物, 讓她舒適。
母親只睜開眼睛一次, 但李醫師知道她已經不在那裡了。
李醫師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 隔天早晨, 他向護理師說:「我去休息一下,買一點咖啡和早餐」。
母親在他離開房間不久, 安詳過世。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