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一位PGY住院醫師對我說:「我照顧的病人張老太太過世了,這真是很糟糕的一天。」
「我知道這遲早會發生。 但至少不要發生在我任內。 她竟然撐不到讓我交班!」
我告訴他:別太難過。醫學生不會在考上證照那刻 ,就成為真正的醫生,得接受一陣子病房戰火的洗禮。
這是必經的過程 。你正處於訓練過程中一個尷尬的位置 。這階段有「好日子」和「壞日子」。
在「好日子」的時候, 病房在你統治下,風平浪靜。 你有如神助 ,完全猜中病人的狀況, 懂得如何做出對他們最有利的處置。
但在有些「壞日子」,你卻又覺得 ,病人狀況完全超過你的理解 , 每個醫療決定,都帶來深深的不安 ,覺得自己可能會殺了他。 他在你任內, 你會覺得度日如年
我想起自己實習醫師時,某天半夜,碰到過一個70歲的老先生, 來的時候很喘。
他有心臟病史, 我自然先給他上利尿劑。 可是他的靜脈很小, 很難打, 我費了很大勁才打上一條。
我握著他的手 ,看著他喘。 他說: 「你最好趕快做點什麼, 我快死了。」 上氣不接下氣。
我情急之下: 「老伯,我知道您的感受, 您會沒事的。」 其實我不知道他的感受, 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 我只是虛張聲勢。
從他間歇費力的對答中 ,我知道他一個人獨居, 只有一個住在南部的弟弟, 無法來看他 (也有自己的麻煩)。
接著他又咳出幾口血痰, 呼吸越來越急促了。 血液檢測結果出來, 我不太懂 。只好硬著頭皮 ,打電話給住院醫師: 「學長,這會不會是肺栓塞?」
「X光看起來怎麼樣?」 學長語氣不太好的問 。 好像覺得血液檢驗結果還好。
「 双側肺門浸潤, 心臟大小OK。」我倉皇的回答 : 「要不要做血液培養,然後給廣效性抗生素?」
「你當然應該那麼做。 」住院醫師不斷碎碎念, 告誡我不可以為了心安, 一直把他吵醒。
我在心中祈禱: 「病人那一條纖細的靜脈千萬不要破掉, 別讓他死在今夜 。」
「只要我能夠盡量抵擋黑暗力量,再撐幾個小時。到了白天 ,醫療團隊就會來解圍了。 」
「老伯,你要加油!」
不管我知道多少, 我保持冷靜, 遵守上面指令。 三經半夜, 獨自一人, 我莫名其妙救了這個病人
重回現場。我告訴這位PGY住院醫師:「 看來今天是你的壞日子。 不管再怎麼努力,有時候有些病就是不能治癒。」
「沒有任何準則可以處理這樣重大哀傷。 你也受傷了, 在你任內, 你和病人的互動,病人本身,不斷的教你, 等於也是在扶持你,照顧你。」
「你現在就以一個凡人和朋友的身份,陪伴家屬,問他們需要什麼,然後靜靜的聽。根本忘記自己是醫生的身份。」
「或許病人家屬會反過頭來感激你 ,或許今天其實並不那麼糟糕。」
況且, 隨著時間, 把「好日子」除以「壞日子」 得到的數值逐漸在變大。孩子,相信我, 很多年以後, 你只會記得那些「好日子」。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好日子與壞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