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主動脈
我找了間小型的醫院, 繼續做著我喜歡,且能夠對眾生有所貢獻的事,但也因為喜愛,我也必須捨棄它;我做的這個決定幾乎已經形同捨去了自己一生的努力。在佛教的修練裡面,喜歡的事情不能做,討厭的事情更要去做,直到自己的心平等為止。
人生一場大夢,我決定從這個夢裡醒來。
我寫了一封信,給我的長官還有人資,表達了年後我將去職的心意。感謝他們這些年來的照顧,能夠在這個鄉下醫院有一個工作,安身立命十多年,是我一生美好的事,我非常的感謝。雖然捨不得,但是我覺得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除了當醫師之外,我的人生還有沒有第二個可能?
我在另一家小醫院找到一份兼職的工作,只要在週末的時候上兩天班,週間的時候我將到禪寺去進修,我的後半生希望可以多花一些時間在佛教相關的事上。
我的朋友曾對我說,我看到了眾生的苦難,卻也把自己坐在苦難之中。
我笑了笑。師父曾經說過一個故事,他說:佛陀有一生落入地獄,發現頭上頂著一個大火爐,非常的痛苦,所以就想要趕快離開地獄,結果他發現所有在地獄裡的眾生,每個人頭上都有著一個大火爐,大家爭先恐後地想要離開而不得,於是佛陀對大家說:「把你們頭上的火爐給我吧!你們先走……」
結果,第一個離開地獄的是誰?是佛陀!為什麼?因為當他出現替眾生承受苦難的同時,這個想法已經跟地獄不相應,地獄就消失了。
坐在眾生的苦難之中就是解脫的開始。
要辭去這樣一個工作並不容易,因為這個工作同時幫助了很多人,也帶來了好的薪水、好的社會威望,最後就是我是如此喜歡麻醉這個工作。
為了成為麻醉科醫師,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準備,我喜歡看著外科醫師剖開病人的肚子,夾住出血的主動脈,看著取下來的肝臟移植到需要的病人身上,或是看著奄奄一息的胎兒被婦產科醫師拉出子宮,因此改變了小孩的命運……
這個工作有太多的冒險,所以才讓人如此著迷,最後也因為喜愛,我也必須捨棄它;我做的這個決定幾乎已經形同捨去了自己一生的努力。在佛教的修練裡面,喜歡的事情不能做,討厭的事情更要去做,直到自己的心平等為止。
有一次我問師父:「我以前假日的時候就喜歡出去爬山攝影,為什麼現在我只想要去精舍禪坐,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爬山拍照是一件很浪費生命的事?」
師父說:「那是因為你現在禪修正處於大進步的時候,有一天當你到達一個境界,你再回頭過來看,再去做這些事,你會有不一樣的體會。」
這是不是就是禪宗所講的,見山不是山,最後又見山是山的境界?
所以為了看到不同境地的風景,我某種程度勢必要捨棄我現在擁有的,喜歡的事情不能做,就好像要斷去自己的一手一腳,或許自己還是有某種程度的弱點,並不能一次完全捨棄,還是需要錢跟最基本的經濟來源,於是我幻想中理想的生活典型就是:在禪寺裡面禮拜、掃地、讀經,然後接到電話有急診刀的時候,我跟佛陀及師父告假,下山來麻兩台刀,師父說:為了利益眾生,可以暫時捨下成佛的腳步……然後我且走且丟,如此過著半醫半僧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完全成為一個僧人,或者是我證明了自己沒辦法成為一個僧人,到那時我就算回到娑婆世界,帶著佛教的訓練跟戒律,我也更能夠坦然跟自在地面對一切。
我曾經問師父:「為什麼出家?」
師父回答我說:「其實不實我選的,表面上是我選的,但是其實不是。」
他說這是因緣,在某一段時間裡,就是很想去做這件事。現在換我很想去做這件事,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
本文經主動脈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心安的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