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主動脈
每個人的人生多少都帶著不同的傷、種種疼痛、陰影與黑暗,有的過得去,有的過不去。
禪修的時候,一開場禪師都會問一個問題:「你為何而來到禪堂?」這個問題實在有夠難回答,因為我們都是有求而來。
假如讀過禪宗公案的話,大概就會知道這個問題充滿陷阱,不管你怎麼回答,都會被打。
禪宗認為本來無我,自性是佛,不假外求,只是眾生忘卻本我,所以不得解脫。再來是覺悟者的心態,所有順境逆境不起塵埃,都很自在,所以不再有求;因此若你回答為求法或求解脫而來,第一個就落入有我的圈套,第二個落入有求的圈套。基本上這個問題從有禪宗以來已經被討論了千年,應該很難再有嶄新的答案。
不知道怎麼回答,但還是要回答,我當然也只能很俗氣的但是誠實地答說:因為感受到佛法所謂人生苦的本質,來尋找答案。
接著師父開始解釋禪法還有修練的心態,師父說禪修練習的法門跟世間法其實不太一樣,我們在世間練習某一項技能,比如說彈琴、畫畫,都是為了擁有這個技術, 都是有目的的,學習完成的時候是「得到」,但是禪修所有練習的法門,其實是為了放下;當你離開這裡的時候,你放下了多少,放掉了什麼?
接著師父又說了另一個故事,說有一次禪七的時候,到了第二天,有一個信眾就急著找師父小參,說:師父!我的腳已經痛了兩天了,該怎麼辦?
師父回答說:痛只有現在,沒有兩天……。
禪宗講究當下,過去的已經過去,不能追悔,未來的還未到來,不作多餘的空想, 能把握的唯有當下。這個信眾找師父小參的時候,已經沒有在打坐,其實表示他的疼痛某種程度已經消失,但是他卻還糾結在疼痛,持續了兩天,表示他把過去經驗一直持續帶到現在;接著他又預測,因為過去兩天的經驗,所以他預測接下來的五天也會繼續疼痛。還沒發生的,他卻已經假設了,也不管未來是不是跟他所預設的一樣,因而就帶來了恐懼,急著找師父尋找解決的方法。
法師表面上是在說禪修所帶來的疼痛,但是我的內心卻好像被射中了一箭,這不就是在說我的人生嗎?佛法裡面常常形容家人之間的感情是一種纏縛。
我跟父母一向處得不好,我雖然感激他們對我的養育之恩,但是他們以愛為名的傷害,造成我一生對他們的怨懟,我也從來沒有讓這些過去;但是同時我也沒辦法不理他們,彼此劃清界線,這種感情就好像繩索彼此交互糾纏,怎麼解都解不開。
然後我又想起我談過的諸多愛戀,每一次愛了不管是我或是對方最後都遍體鱗傷;然後每一次,你以為結束之後這疼痛就會過去,事實卻是一直帶著這個傷走向未來,走入下一場愛戀,最終的結果也只是重複上一次的經驗;每一次的開始與結束,都可以為之生為之死,就像是輪迴生死一樣,如此輾轉重複了無數次……每個人的人生,多少都帶著不同的傷、種種疼痛、陰影與黑暗,有的過得去,有的過不去。就好像今天,儘管我已經一隻腳踏進山門,仍然有很多事放不下,止於現在,所以帶來苦惱。佛法總是能夠預測,可以解釋我們人生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佛法讓人無法反駁。
禪師接著又說第三個故事,有人問禪師:您教了四十年的禪,有什麼感想?
禪師回答:我沒教過禪,我只是在河邊賣水。
河邊賣水豈不是多此一舉?禪宗講究眾生都有佛性,只是迷失,就好像明明就已經到了河邊卻沒辦法發現河水,還必須買水;賣水的禪師就好像菩薩慈悲,接引眾生, 看到眾生快要渴死了,還是要先舀水給眾生喝,再慢慢用方法指引眾生到河邊,就好像用佛法渡眾生一樣。
天上地下無如佛,每一次的禪修課程,我都好像中了好幾支箭,死過幾次,然後重生。我們都是需要擺渡的人,關於那些人生放不下的、想放下的,當你一腳踏入禪門,這個世界也就跟著都變了。
本文經主動脈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心安的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