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無國界醫生
阿富汗東北部城市昆都茲的戰事在8月8日結束。衝突期間，無國界醫生把辦事處改裝成臨時創傷部門以治療傷者。該設施現已關閉，而於8月16日，所有傷者已被轉送至即將竣工的昆都茲創傷中心。當地社區仍然需要創傷照護。無國界醫生昆都茲團隊的一位醫護人員，講述衝突期間的經歷以及目前的工作。
這裏很忙碌，但平靜。我們正招募員工，到處可見醫院的工程進入最後階段。但是我們首先要從昆都茲爆發戰鬥那一夜講起……
第一晚，轟炸和槍擊持續，我們不得不衝到地下室，在那裏待了一整晚，完全沒有睡覺。當時街頭戰鬥不斷，傷者無法到達我們的創傷部門。
第二天早上，我們得知有多名傷者即將抵達我們的創傷部門，但因為我的住處和創傷部門之間的街道爆發戰鬥，我們無法前往。同事急需我們的支援，因為他們有一名病人胸部和腹部中槍，需要馬上做手術。
然後槍聲減退，可以外出的時機來臨。我和另外兩個人跑向前往手術室的路。病人剛剛失去脈搏，所以我們在麻醉師尋找氣道時開始心外壓。我在胸部開了兩個小孔，確保血液能夠流出，讓肺部擴張；與此同時，另一位同事試圖止住胸骨下方的出血。我們很快就知道子彈可能擊中了傷者心臟的一部分，這表示他已回天乏術。
艱難的日子
那是我們地獄般的一天的開始，也是我們醫療隊首次感到完全不勝負荷的時刻。很多其他的戰爭受害者湧入，而且需要做手術——很多人身受槍傷、在炸彈爆炸和交火中受傷。
這是漫長的一天。許多員工無法趕來創傷部門。夜班員工工作了一整天，有人在其他人工作時小睡片刻，這樣我們才能從早到晚都有員工值班。
第二天早上6點30分左右，一名急診室醫生用無線電呼叫我：「我現在需要你幫忙。」當時戰鬥已經稍微緩和，我和外科醫生跑過對面馬路。一進去就看到裏面擠滿了人。
有4名傷者同時急需緊急手術。我們開始為兩名傷者施行救命手術，同時用盡全力維持另外兩名傷者的生命。他們撐住了，我們也可以給他們施手術。最後，一名傷者死亡，3名倖存，這還是一點都不簡單，因為他們都身受嚴重槍傷和炸傷。在等待手術室清空的同時，我們要在急診室努力維持另外兩人的生命，還要幫助其他湧入並需要護理的病人。我們嘗試在處理緊急狀況之間的空檔幫助他們。這真是艱難的一天。
意外的病人
我們其中一個病人是個小男孩。他被父親帶到急診室時手臂已經纏上繃帶。他沒有哭，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我和加護病房的護理師一起監督急診室的工作。那男孩看起來很平靜，狀況很好。我認為他的情況不算緊急。
因為從繃帶中伸出來的手指看起來血液循環良好而且溫暖，我把握時間向同事示範如何正確檢查手部神經損傷。奇怪的是，男孩的整隻手似乎甚麼感覺也沒有，這表示三條不同的神經線都斷開了。
我繼續檢查，輕輕地解開他手臂上的繃帶。我記得繃帶打開的那一刻，看到孩子的前臂上有一個大洞，這個洞的體積比剩下的組織還要多！孩子的父親告訴我，孩子正在玩，一顆流彈擊中了他。
我無法忘掉當時工作人員的表情。他們的表情在說：「啊，我沒想到是這樣！」我也沒有料到。於是我們再次包紮傷口，並試着穩定手部。基於某些原因，他的手只剩下連接著手指的動脈，但神經全都斷掉了。
從醫學角度出發，我們都同意截肢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孩子的父親不同意。他想爭取一個讓手恢復的機會。於是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清理傷口，保持組織存活，並加裝了外部固定器。這個金屬支架可以在癒合時把骨頭固定在原位，盡量延長癒合的時間。現在男孩的手仍在。可以肯定他的手不會再好起來，但他保得住那隻手，已經出乎我們意料。
孩子的父親對我們一直很友善，但男孩知道，醫生一靠近就代表會有令他痛苦的事發生。他從不對我們任何人微笑，但我們看到他對他的父親微笑。
平靜但依舊忙碌的日子
戰事緩和後，我們開始看到更多的病人來到我們的設施。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接受了一些緊急治療。他們受傷後去了最近的醫院接受治療，那裏的醫務人員也盡其所能提供照護。
我們看到愈來愈多病人從各間省醫院轉介到我們這裏，病人在那裏做過多次手術，最終來到我們的急診室。很多時候，在做手術時發現，我們並沒有太多選擇；想保住這名病人的命，能做的事其實不多。但我們仍盡量嘗試，試著穩定傷勢，並以手術試著讓狀況好一些。
搬到新醫院
在昆都茲這裏，我們的醫院重建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社區也一直在等待醫院開放。兩星期前，我們第一次將傷者從臨時診所轉移到這間新的醫院。這是新的做法。雖然醫院尚未完工，但這無疑是醫院投入服務的里程碑。
我們發現進來的病人情況和以往不同，過去的病人多是受到槍械或炸彈所傷，現在的病人多數都有戰鬥創傷的併發症，需要接受後續照護，或者遇上交通意外。因為社區重新恢復運作，而當地騎機車的人全都不戴安全帽。如果出意外摔倒，頭部便會受創，但我們並不適合處理這類創傷，因為我們沒有神經外科醫生，所以能做的事不多。
齊心合力 完成工作
昆都茲創傷中心仍在施工之際，我們已在那裏展開醫療工作，但施工團隊和同事們解決問題的效率奇高。他們用很實在的方法去解決問題。有一次我們看到道路佈滿瓦礫，高低不平，抬擔架的同事難以運送病人，但不過一下子，就有人在瓦礫上鋪上混凝土。施工團隊盡力解決了醫護工作人員面對的各種困難，令人讚嘆。
負責醫院大樓內務的團隊也為我們提供了同樣完善的支持。其中一個人總是騎着單車往來各個部門，以驚人的速度修理東西。物資供應也是，你會看到醫療用品或補給品突然出現在各部門門外，再過一會兒，門口台階上又出現包好的「禮物」，是其他用作醫治病人的物資。
我們也再次增聘人手，員工招募考核持續進行。我們希望開始招募目前迫切需要的心理健康人員。
這就是我們目前的感受，所有團隊互相扶持，合力完成工作。
本文經無國界醫生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