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李醫師最近常想起他的女兒。
他還在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太太懷孕未足月，突然陣痛 ， 婦產科醫師朋友建議住院。
李醫師既害怕又興奮。 這是他的第一個女兒，名字都取好了。 祖父母也買好了嬰兒車和搖籃， 等著孫女回家。
李醫師開始想像 ：把女兒抱在懷中 ，教她唸書寫字， 她第一次學會騎腳踏車的快樂模樣……李醫師打算3歲就叫她讀「哈里遜內科學」， 她可以的……
太太越來越痛 ，她感覺這幾天胎兒的動作減少了。婦產科住院醫師朋友 ，看起來憂心忡忡。
他為她装上胎心音監測器 ，無論怎麽調整位置，就是測不到胎兒的心跳。
一位資深主治醫師推著超音波過來。開始在太太肚上來回探查。沒有一點動靜。 連李醫師的程度都知道 ，最糟的情形已經發生。
「有一個很大的胎盤剝離。」 主治平靜地說: 「看不到心跳。」
看著孩子從產道娩出時， 李醫師仍相信超音波是錯的。 孩子依然溫暖可愛， 只是動也不動。
嬰兒的臉像媽媽， 眼皮緊閉著。 纖細的耳朵， 蜷曲的手指， 安詳的躺在媽媽的臂彎裡， 李醫師的頭和妻子緊緊相依。
他們不忍心這樣離開她。
「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護理師眼眶含淚： 「好了再告訴我。」
「請節哀」，「 我很同情你的損失」 ， 「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保住你的孩子，我們都會做，可是……」
「你會成為一個好爸爸的」……
最近，李醫師常夢見他的女兒 。
那是他參加女兒高中畢業典禮的情景。 一個穿著藍色洋裝 ，美麗而自信的女孩， 走上領獎台， 目光熠熠 ，準備在未來的世界大放異彩……
他真為她驕傲。 當女兒下台微笑向他走來， 面容卻逐漸模糊， 身影慢慢消逝……
算一算時間也差不多。 李醫師已經是兩個小孩的爸爸了。 經過那麼多年， 傷口還是那麼清晰， 哀痛保留原有的面貌。他永遠記得：
那天的場景、話語、氣氛，甚至那天的陽光和溼度。
他們全家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喚醒知覺的細節……
女兒被細心裹在一個有可愛動物模樣的藍色毛毯裡。
那張父母子三人同框的畫面， 是一位熱心的護理師幫他們照的。
對當時醫護人員提供的，任何微小的幫助，他都有說不出的感激。
每個精心挑選的話語，每個安撫的音調，每個温暖的碰觸，每個適時的沈默……在那樣的人生時刻都會被放大……
在苦難中， 要放棄當醫生的身份， 找回一個「人」與 另一個 「人」之間， 真誠的互動與關懷， 那是最強的連結。
李醫師的女兒回來拜訪他， 是為了教他如何成為更好的醫師。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