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剛過四點半，門診結束，本不接受加掛的。診間接到一通電話，護理師說，一位阿嬤想帶孫子給我看，問可不可以加號。
說遲到就遲到，想掛號就掛號，真是……我在心裡嘀咕。
本來想叫他們去掛急診，最後還是把電話接過來。那頭是個熟悉長者（其實沒大我多少）的聲音。
「請給我病歷號碼。」算了，還是看吧。
我在診間的電腦上幫孩子加掛。原來是追蹤一陣子的小病人，不知何故，最近失去聯絡。
看到人我就想起來了。每次都是阿嬤帶著孫子來，他們住得有點遠，行色匆匆的。
阿嬤說：「林醫師，對不起來晚了。因為我生病住院，孫子在旁邊陪我，沒辦法帶他來，錯過了上回的約診。我昨天才出院。」
「醫師，我這乖孫在附近診所看很久，都沒好。你知道嗎？他竟然對我說，『帶我去看林醫師，一次就好了。』」
「他聽說你要看他，從樓上用衝的跑下來耶。」
「每次好像都是您帶他來，」我好奇的問：「他的爸爸媽媽呢？」
「我兒子很不負責任，去南部工作，很少回來。可憐哦，他的媽媽生病很久，幾個月前過世。」
阿嬤看來病得不輕。這陣子夠她受的了。她瘦弱蒼白，臉上紅斑怒張。
「過去這幾年我衰弱的身體已經給醫師添太多麻煩了。」
重大傷病兼低收入戶，還得獨力撫養孫子……說著說著，阿嬤悲從中來，老淚縱橫。我趕緊遞衛生紙給她。
我有點自責，這對祖孫已經來很多次，怎麼都不知道他們的生活狀況。
「阿嬤您是生什麼病？您還好吧？」她看起來更憔悴了。
「紅斑性狼瘡呀。我經常住院，已經洗腎五年了。」阿嬤一邊拭淚一邊說。
我應該猜得到的，阿嬤的臉上有不典型的蝴蝶斑，她的指端發紫，是SLE的雷諾氏現象。
我問她：「是哪位主治醫師看的？我們和成人風溼免疫科兩週開一次會。我都熟，或許可以關照一下。」
她答：「xxx醫師呀。他人很好，住院時他每天都來看我兩次，我這病不好治，但是他和藹可親，善解人意。」
「和你一樣。」她破涕為笑……
檢查完畢，我摸摸孩子的頭，他指著我繞在頸上的聽診器說：「可以借我看看嗎？」
我點點頭。
「乖孫很用功，數學很好。」阿嬤說：「他說他以後也要當醫師呢。」
此刻阿嬤驕傲和滿足的神情，我永生難忘。 還好沒叫他們去掛急診。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病歷的彼端，未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