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他是一位資深的麻醉科醫師。行醫二十年，原本很少和病人對話 。 他的工作在病人沉睡後開始 。
他曾使千萬人失去知覺，用喉頭鏡看到他們的聲帶，然後插管。大多數的病人安然醒來，有的沒有。
最近這些年， 他說的話慢慢變多了。
有時他會被徵召到病房或急診，為呼吸困難的重症患者插管。他的任務是先暫時保住生命管線，爭取點時間，讓藥物或手術發揮作用。
只是，病人插了管就不再能發聲。藥石罔效的時候，他插管前聽到的，就是病人最後的話語。
病人從沒計劃好死前要說些什麼。多半是無意識的囈語。他希望聽點別的 。
所以在插管前 ，他總會溫柔告知病人：
「我現在要給您氧氣，然後為你放管子， 你的呼吸就會舒服很多 。我們都在，你會得到最好的照顧，請加油。」
稍微清醒的病人總會說：「謝謝！」「 麻煩您了，醫生。」 有的還會握住他的手。
如果病患不再醒來， 他會告訴家屬，病人最後的話語充滿感激，永遠讓後人懷念……
有一次他緊急被召喚到開刀房。一位主動脈瘤破裂的病人要緊急進行手術。 外科醫師判斷：生存機會渺茫。
插管時 ，病人氣息微弱，注視他的眼睛問：「 醫生， 我這病會好起來吧。」病人眼神裏有無盡的恐懼 。
他突然忘記原本倒背如流我們會盡力之類的台詞，握著病人的手， 告訴他：
「當然。你會好起來的。 當你再張開眼睛， 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我。」
病人含著眼淚，欣慰微笑 。 想必不少醫生已跟他解釋過病情 。病人希望聽點別的……
實習醫學生來到麻醉科。正在等待下一位要開刀的病人時， 他總會殷殷告誡學生：
「生日對你來說特不特別？買一輛新車的那天對你來說特不特別？買一幢新房子那天對你來說特不特別？」
「只要有特殊的事件發生，都算很特別吧？」 學生怔怔地答。
他說：「你每年過一次生日；你可能幾年會買一輛新車 ；你可能十幾年會買幢新房子。」
「 對等一下要推進來那個病人來說，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唯一，最特別的一天。」
「第一次進手術房滋味不好受。 他孤獨，他害怕 。天知道，手術有時候會出錯 。雖然他對我們來說只是一個case， 一個簡單的例行公事。 」
「但這一天對病人來說，比我們的任何節慶還要特别，還要重要。我們也要更嚴肅，謹慎，小心來處理他。 」
「最好，能說些一點溫暖的話語。 病人會終身難忘的。」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最特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