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思偕醫師
你不會忘記人生的第一次戀愛，你的初次約會，你的初吻。
就李醫師而言，他也不會忘記，當醫學生時接到的第一個case，住院醫師時第一次理學檢查……
當主治醫師，第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病人。
他是年約40出頭的工人，長期喝酒，頂著圓圓的肚子，雙腳腫脹，連鞋子也穿不下，導致無法工作，因而求診。
他只有卑微的請求，要李醫師開些藥，暫時減輕他的腫痛，好讓他可以繼續工作， 扶養他的家人。
李醫師仔細告訴病人可能的臨床臆斷，開了一些藥，叫他要戒酒減重，約診一個月後，預期他是不會回來了。
沒想到一個月後，病人微笑走進診間：「醫生，你開給了我的藥還真有用。腳消腫了，我又可以工作了。看來我要繼續和你配合。」
李醫師詢問他生活作息，飲酒情形。一開始遇到一些猶疑和阻力，逐漸病人也能接受。醫師為他擬定計畫，配合飲食控制……
病人從未想到戒酒。因為李醫師的建議，他從每天兩瓶，逐漸降低到每週一瓶， 體重逐漸減輕，雙腳也不再腫脹。
每有進步，李醫師便拍拍肩膀鼓勵他。病人說：「只要你在乎，我也在乎」
這是他們的醫病關係。
約莫一年半的時間，一切順遂。直到某天病人喘息著進入門診。
陪他來的太太說：「他一星期前得了感冒，但呼吸困難已經三四天了。硬是要工作，拖到現在。他不相信任何醫生，堅持要看你。」
李醫師發現，他的左下肺幾乎沒有呼吸聲，血氧濃度只有83 %。應當是肺炎合併呼吸衰竭。
李醫師對病人說：「我不能幫你呼吸，你必須到大醫院急診。你要聽太太的話， 不要再跟她吵了。」
病人以發紺的嘴唇，勉強吐出：「你是……醫生，我……，我聽……你的，一定……要救我。」
「你會好起來的。等你穩定了出院，我在門診等你……」
李醫師有不祥的預兆。果然，檢驗報告一團糟。到急診後兩個小時，他就插管了。 情況持續變壞。3天後出現腎衰竭，開始接受血液透析。5天後安詳離世。
李醫師永遠記得那天病人眼中的恐懼。他明知該怎麼做，卻無能為力。
這大概就是醫生的宿命詛咒吧。治療病人，希望預防他10年，20年，30年後可能產生的中風，心臟病，糖尿病……
和病人之間建立信任，看到穩定而微小的進步。交換彼此溫暖而會心的微笑。
但總有風狂雨驟，突如其來的一天，病人的情況超過能力的極限 必須把他送到高一級的醫學中心。有的會好，有的過不去……
急診處和加護病房的醫師，不像李醫師那樣「熟悉」病人。他只是他們例行公事的名單中的一員。
他們沒有像李醫師一樣，當病人戒酒到只剩下每週一瓶的時候，和他一起擁抱慶祝……
他們沒有看到，病人原本腫脹的雙腳，終於可以穿下自己鞋子時那刻眼中的喜悅。 他不是他們的「第一次」……
本文經林思偕醫師授權刊登於《醫學有故事》
原文：不會忘記的第一次